一个故事的反派,是另一个故事的正派主角。这句话用来形容“毒王”罗西尼亚的内姆再适合不过。米沙•格兰尼所记录的《里约折叠》,通过详尽的采访和多方记录,为世人呈现了一个平稳一方,却同时血腥的毒枭内姆的事迹。时代与环境造就的「伟人」,往往也将时代与环境的轮廓勾勒。
没有人有资格谴责安东尼奥走上毒贩道路。对于一个挣扎于贫民窟的男人而言,他每天养家糊口,为家庭提供稍微舒适的环境已经足够吃力。女儿艾杜尔达遭遇罕见病症“组织细胞增多症X”,让本来不富裕的家庭面临土崩瓦解的情况。疑难病症摧毁一个家庭,对于中产阶级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个积攒多年工资才能换来一稍微干净一点的环境的底层家庭?而这个病症的武器极其简单:20000雷亚尔。
社会保障系统不健全,贷款条件无法满足,可谋生条件有限,引导了安东尼奥走上了毒品犯罪的道路,而让他能够安心工作而不后悔的原因,只因为毒王鲁鲁手臂一挥就解决了20000雷亚尔的问题。很容易去谴责一个陷入罪恶的人,可对于当事人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他们一直都掂量得十分清楚。家庭对于内姆而言,比他自己还要重要,直至自己面临被捕,反抗还是自首的抉择,他的交易条件都是家人的安全。
内姆与很多电影黑帮主角一样,为人正直,有有勇有谋,能够镇住一方的安宁。在贫民窟以毒品交易为中心的关系网,到处是拿着枪在街上炫耀的小屁孩,以及因为自己有“有权有势”到处睡别人的女人的毒贩。内姆反感小偷小摸等轻微犯罪,更反感强奸犯罪。在毒王统治下的贫民窟,有非正式的“独裁法庭”,那些犯了错的人,将会得到付出生命的惩罚。与之同时,毒王们创建了一套属于统治区域范围的福利系统,为当地的居民提供食物,生活用品,苦恼咨询,正义伸张,甚至帮派成员出事了还协助贿赂警察避免杀身之祸。帮派内秉持着巴西版本的“以德服人”,通过利益拉拢人心。高风险的生意,依托于生存福利和高压恐惧带来的稳定,看起来,贫民窟就如同一个独裁者统治下的不稳定政权。
内姆的正义,普通世界所有的独裁者一样,约束他们,不约束自己。他不太喜欢别人搞外遇,可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却不少。他的情人成为他的权力的象征,而且还严格限制自己的女人与他人接触。毒贩们的女人活在金钱与牢笼里,他们就算是分手了,依然活在恐惧里。
恐惧属于每个人,这是每个高压统治之下的区域的居民所被赠予的。贫民窟的帮派集团填补了国家政权统治的空白,但他们被认为非法的行为付出代价。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治下的贫民窟越安定,似乎越是在抹黑国家政权的失职。军事警察,民事警察,黑帮,甚至国家统治者,都在这个邋遢不堪的地方拉扯。警察们因为国家公务员体制的低薪铤而走险收“保护费”,也同时交换情报;黑帮们为了面子和恩怨情仇时不时开火锻炼身体;国家领导人们争取选票的时候收钱不手软,做事就失踪。所有人都想要从这里分一杯羹,最后,白方通过他们的“正义”吞并了黑方。而居民们则在没日没夜的枪战中度日,他们对警察的恐惧甚于毒贩。
毒贩从来不是救世主,但是他们给当地的居民以有效的报酬。社会福利体系和工作的提供,是整个社会运作的基本,显然,巴西政府在这方面做得一塌糊涂。左派出身的领导人推翻军事政府似乎带来曙光,没想到带来的是通货膨胀。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推动改革的领导人,却又因为个人恩怨两个巴西政坛的精英无法合作。摆于台面的政治与毒贩们的政治并不差别,甚至还更加龌龊。毒贩们的战争只会导致地盘丢失,区域人群混乱,而国家层级的政治手腕,导致的是整个国家的混乱。生活于底层的居民根本无所谓内姆做的是毒品生意还是服装生意,他们的生活中只奢求干净的饮用水,舒适的生活空间,能买得起的食物和医疗保障。由于统治阶层的无能,也就只能由其他群体来填补空缺。这些属于毒贩们自己眼中的和平和正义,而在报纸上则成为对国家安定的破坏和威胁。
威胁总是要被移除的,内姆的结局要已经注定了。他的选择只有死和监狱。他的名气越来越大的时候,也开始“承接”案件,一些与他毫无关联的刑事案件被挂到他的头上。作为毒王,他面临内忧外患,内部有人要篡位,为警方提供了修改的录像带;外部有警方为世界杯和奥运会国际形象清扫的危险,以及各帮派的蠢蠢欲动。他的压力让他面临自首,逃亡或者反抗的选择。他与警察的谈判条件由始至终都是不说出共犯的名字以及家人的安全。而这一切的努力,最后因为信任的人的一个安排,内姆似乎还是有点“掉价”地被捕。他被捕的时候,人缩在汽车的后备箱。
内姆的为人如何都无法为他免去罪行,他注定要在监狱度过漫长的日子。他的梦想着脱离监狱之后,不再涉毒。可他无论在哪都无法摆脱这个现状,那就是巴西的经济社会以及腐败受贿的政府本身就是由毒贩的贿赂维系,这一点,我们甚至可以说,巴西政府本身才是最大的毒王,而内姆,不过是一个被祭天的牺牲品。
内姆的坦诚让这本书能够呈现,也让我们看到另一面的巴西里约。世界上一定还有更多的罗西尼亚,在阴暗中,用自己的一套逻辑运转。他们也许并不期许光明早点到来,但也祈祷着黑暗的夜的宁静不被打破。但是,我们都知道,总有一天,一些人会举着枪火走进那个黑夜,为了他们更为光明的政绩与前程。他们,有时候,亦是社会的“毒贩”。